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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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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石楞了。

房裏月色淺淡,一盞燈挑得極暗,玄晏將信箋往桌上一放,表情比月色淺淡,唯獨望著他的眸子裏,閃動著莫名的情緒。

他剎那間緊張起來。

甚至後背寒毛倒豎,一口酒也卡在喉嚨,上不去下不來。

“咳咳咳……”

玄晏依舊淺淺淡淡地瞧著他,只是在他咳得漲紅了臉後,伸手拍向他。

秦石一閃,躲過了。

房裏一時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。秦石深吸氣,覺得自己的舌頭前所未有的笨拙。

“不是……我說……”

玄晏沒動,就這麽看著他,眉頭微微挑起。

秦石有些傻了。

他原以為玄晏會起身離開,他也只做了這個準備,大不了將他留下再解釋。結果玄晏就這麽大方地坐著,等著他的解釋。

解釋?解釋什麽?

秦石越發緊張,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。玄晏等了半晌,這才施施然拍拂衣袖,“行了,我先去休息,明天就要拜訪雲門,耽擱不得。”

然後玄晏走了。

就這麽……這麽……

這麽走了??!

秦石一夜恍惚,根本沒睡好。

他出身貧賤,自小在山野裏打滾,能吃飽飯就算不錯。修行?那是紈絝富貴幹的活兒。

被司慎撿回玉京前,他是京畿綠林一霸,常能遇見夥同修士做壞事的富家子弟。對修士的印象,也就停留在這個層次。

天下修士不少,能出頭的不多,有些心術不正之徒會在離開門派後特地做這種勾當。

現在玄晏邀他一起修行?

他仿佛化身為那些肥的流油的人,看到獰笑的自己,朝無助路人舉起屠刀。

睡得著就怪了。

玄晏知道他對修士有看法,不過全天下都這麽想,也怪不得他。

卻想不到他因為這個,大半夜沒睡著。

次日清早,雲門弟子齊刷刷下到了鎮子裏。

這鎮子叫雲門鎮,倒不是向雲門獻媚,而是雲門的名稱,就是由此而來的。

夜荒地勢覆雜,瘴氣彌漫,雲門鎮便沒有蒲蘭那般擁擠熱鬧。不過,聽聞雲門弟子齊齊到來,街上也很是熱鬧。

與玄天門不同,雲門弟子行事詭秘,因而周圍雖然人多,卻無人敢造次。

眾目睽睽之下,一行三十餘弟子,就這麽氣勢如虹地站在客棧外面。

圍觀人群啞然,客棧老板聽說自家客棧被雲門弟子圍了,已經嚇得屁滾尿流話都說不圓。

他到底哪裏得罪了這群祖宗?

領頭之人不與老板廢話,甚至沒有看抱他大腿求饒的小二,直勾勾地盯著客棧裏邊。

他能感覺到有人在裏面看向這邊,右手剛剛握上自個的筆,一股無形的力道迎面相逼,讓他踉蹌兩步,退了回去。

“行了。”

他身後之人懶懶發聲,再覷起雙眼,涼涼地打量迎面走來的一行人。

裏外俱寂,向他走來的人卻不疾不徐,見到他,不過微微行禮:“竟然勞動掌門大駕,玄晏何德何能?”

雲岳冷哼。

周遭傳來陣陣吸氣聲,都想不到竟是雲門掌門親自到場。要知道,雲門前不久剛有了新掌門,此刻坐鎮門派都來不及,怎麽會到這裏來?

這男人到底什麽來頭?

面見雲門掌門,玄晏自然不能失了玄天門的派頭。周遭圍觀人群有些散修,已經認出玄晏的身份,神情激動地互相說著什麽。

若說玄晏的打扮是仙風道骨,雲門則別具一格了。他們的身份飾物不像玄天門的腰墜,而是鑲在法器之上。此刻雲岳用的筆上,刻著雲門掌門的六瓣蓮花。

玄天門長老,對上雲門掌門。但凡好事之徒,都希望看到這兩人一較高下。

然而事實讓他們失望了。

雲岳似笑非笑地瞧了玄晏一陣,又望了他身後的秦石一眼。

“你來就來,何必帶這些不相幹之人?”他細眼一挑,示意弟子們開道,“得了,別站這兒讓人看笑話,有什麽事,到雲門再說。”

有雲門掌門帶路,去雲門就方便許多。秦石渾渾噩噩跟著走,被雲門弟子客氣地請進一架馬車內。剛坐下沒多久,外面鬧騰一陣,玄晏竟掀開簾子坐了進來。

秦石呼吸一滯。

“你來做什麽?”

剛才對方掌門明明客氣地把他請到另一架馬車上,他來這裏做什麽?

玄晏挑眉。

秦石有些犯怵。老實說,最近玄晏的神情越發不對,一個表情就能讓他心底發毛。他幾乎可以想到,玄天門弟子平日面對這個長老時,內心有多大的壓力。

該不會有人被他嚇哭過吧?

外頭鬧騰聲漸漸平歇,馬車開始行進。秦石一邊腹誹,玄晏卻似是沒看見他的表情。

“雲門路途兇險,留你在這,我不放心。”

秦石張口結舌,強辯道:“那,那還有雲笙……”

兩人不放心將雲笙單獨留在雲門鎮,而且雲門本就與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,讓她跟來看看,未嘗不可。

玄晏卻連眼睛也沒眨。

“我給她的車貼了符咒。”

無恥。

太無恥了。

真的太無恥了。

秦石不及他舌燦蓮花,此刻能想到的,也只有這兩個字,頓時在心裏將他罵了個千千萬萬遍。

誰家長老這麽厚臉皮的,清鴻那小兔崽子該不會從此以後就被玄晏壓一頭,過上了傀儡掌門的苦情日子吧?

秦石翻個白眼,往旁邊挪了挪,盡量不與他靠太近。

旁裏伸出一只手,扣住他的腰,將他拖回去。

秦石大怒:“你!”

玄晏搖頭,長指豎在嘴邊,做了個噤聲的手勢。

夜荒崇山峻嶺四處皆是,從雲門鎮往外走不消片刻便鉆進了山。秦石只能分辨出大略方向,路上七拐八繞的,馬車不知不覺行進到某處山林。

車輪重重地顛簸一下,馬蹄聲似是輕了,如同在耳邊蒙著一層霧。

車輪又是一震。馬車仿佛駛入雲水之中,外界的風聲葉聲,一概不見。

秦石愕然,下意識扣著簾子,要往外看。

“別動。”

玄晏打掉他的手,示意他不要看出去。

秦石這才意識到莽撞了,連忙端端正正坐好。

“雲門號稱‘身在雲水之間’,難尋蹤跡。即便是我,也不敢貿然闖入雲門之中。”

玄晏淡淡說著,話音剛落,車外陡然響起一聲尖笑,隨後又有雲門弟子的呵斥與鞭打。

秦石聽得心裏發毛,直到尖笑淡去,才轉向玄晏。

“凡間有說法,‘寧聞鬼哭,莫聽鬼笑’。方才那就是了。”

秦石著實出了一陣冷汗。再看向玄晏,仍舊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。

這等穩重與淡然,與他在千軍萬馬前的持重又很不相同。他竟有些羨慕。

也覺得,有些遙不可及。

玄晏那一問,如一根刺,慢慢紮在心頭。

馬車緩緩駛出濃霧般的路途,秦石都等到快睡著了,終是到了雲門之中。

只在此山中,雲深不知處。

與期待中不同,雲門比玄天門更顯幽深,常年陰雲籠罩。門派坐落在山嶺之間,屋舍四散,縹緲無跡,唯有掌門所在殿堂淩駕雲霄之上,俯瞰整個門派。

安頓好了秦石和雲笙等人,玄晏一刻都沒耽擱,直奔雲岳那兒去了。

雲岳恰巧也在等他。見他前來,又冷哼一聲,涼涼地道:“長老還真是……”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,“厲害。”

玄晏只是一笑。

到達雲門時已過正午,即便掌門殿堂內,也只有一層薄薄的日光。雲岳反正不怕被人聽去,便囑咐弟子將門窗敞開,悠悠地說:“這事可不好辦。”

“掌門若是辦不到,天下修士怕是沒人能辦到了。”

雲岳話題一拐:“聽說還沒捉到玄凜?”

“玄天門內務,有勞掌門掛心了。”

雲岳似是嫌棄他拐彎抹角的說話:“在京城兩個月,話也不會說了?我巴不得他活著,與你們鬥個你死我活的,這樣洞天大會上,我雲門少個對手,自當瀟灑。”

玄晏半天沒接話。

雲岳氣不打一處來,“你要用我雲門的法子分修為給那糙漢?可以,當然可以,但你分了修為,如何應對玄凜?要讓清鴻那蠢貨獨當一面?”

雲岳是在雲門中強勢上位的角色,自然對陷入寒冰牢大半年的清鴻看不過眼。

玄晏依舊是笑笑。

雲岳終於急了。

他確定不了玄晏是根本沒會意,還是裝傻,索性坐在他面前,在他道袍上揪了一道。

玄晏愕然。

這唱的哪出?

“你何必在那糙漢身上吊死?他毫無修為,你要分給他,那可不是傷筋動骨這麽簡單。長老不如考慮考慮我?”

“……?!!”

雲岳似是根本沒看見他的表情,繼續興致沖沖地道:“我對長老可是很有興趣。況且我雲門與玄天門聯手,可不讓東海那賤/人氣死了麽?長老,當真不考慮一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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